在那个溢满花香的月夜，他像年轻的小伙一样笨拙地吻了她；她扭着衣襟，羞红了脸

他戎马一生，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，扛着一胸的军功章，光荣离休。

她救过他的命，在打锦州的一次战役上，他记着她，感激她，后来，娶了她。

她无怨无悔地跟着他走南闯北，经历了许多磨难和人生的大起大落。他说：没有她，自己过不到今天。他总觉得对不住女人：他把大半辈子的身心和全部的爱都献给了部队，对她，却亏欠得太多。现在离休了，住进干休所，他要让她享享清福，过几天好日子。他对她说：“妹子，这么些年都是你为我打洗脚水，从现在开始，我给你打。”她笑了。

他们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。她开始变得健忘，先是烧水忘了关煤气阀，再是丢失了家门钥匙，然后时常在炒菜中忘了加盐，或者盐加了又加。开始，他们都并未在意，以为是上了年纪的缘故，直到有一次，他和医护人员在干休所的后花园里找到了伏在石凳上泪流满面的她，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

“可能是阿尔兹海默氏症早期……”他的脑海里响起医生的话，“这是一种引起大脑退化的疾病，严重影响患者的记忆和性格，目前尚无药物和有效疗法可以控制，随着病情的发展她会慢慢忘掉过去的事，认识的人，直至……”他曾经在战场上从容面对枪林弹雨，也曾乐观面对造反派的残酷迫害，经历了一场场大风大浪，他觉得已经参透了生死和多灾多厄的人生，已经没有什么能吓住他、让他震惊的事了。但是，现在，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和无力，这位叱咤风云、德高望重的老军人，在年轻的医护人员面前、在与他共事多年的老战友面前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
“你是谁，为啥待俺这么好？”她常常这样问他。他笑笑，为她梳头，为她洗脸，为她打洗脚水。“妹子，俺是你哥呀！”很多年前，她把他从战场上救回来，他们之间发生了爱情。那时，她羞涩地叫他哥，一直叫了好些年。他听惯了，从部队上回到家里，听她叫一声哥，心里就像打了场大胜仗一样甜美舒坦。可是现在，她已忘了他是谁，忘了他是她“哥”。

他觉得遭遇的是有生以来最难预料胜负的一场硬仗，他碰到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，即使他手中握有百万雄兵，即便他胸中藏有千种战法，却对疾病束手无策。疾病像可怕的窃贼，偷走了人的情感、灵魂和记忆，令相濡以沫五十余载的老夫妻形同陌路。军人家庭的分分合合本是常事，他跟她早巳习惯了在思念的夜晚遥望十五的月亮，但这次，他们能够天天见面，生活在一起了，却感觉不到家的温暖和彼此的心。她会忽然地情绪不好，常常莫名地落泪，哭着问他：她这是在哪里？她想回家……他惟一能安慰她的，就是将她搂在怀里，轻轻地摇晃。 相关阅读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