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,芸芸毕业了。女儿拿到西点证书后,三叔马上郑重地宣布,自己要“通路子”,给芸芸找个大单位,他说咱芸芸决不到那些小店小作坊打工。三叔被上山下乡和加工组弄怕了,希望芸芸能进国企,最好是大国企。即便只是做西点师傅,也得进大店。
三叔动用同学、朋友关系,七转八拐,费了些时日,终于很有成就感地通知芸芸,让她某日某时到某大酒店西餐部报到。说起来,这个大酒店的名气在全上海都是响当当的。芸芸很听话地去了。这天晚上,三叔为了犒劳自己,做了清炒螺蛳、响油鳝丝、八宝辣酱,开了瓶小糊涂仙。芸妈最近坐骨神经痛,在边上拿拳头敲敲屁股,说:“工作问题解决了,这以后,芸芸可以谈男朋友了。”芸妈对女儿的前程安排就像高手下棋,一步一步的。三叔舒心地响应:“嗨——”。
不料三个月之后的某一天,下午一点多,本应是上班时间,芸芸却提早回来了,还背着个塞得满满的大旅行包。想到芸芸最近一到上班时间就不大开心,三叔心里不免起疑。追问才知,果然是芸芸辞职了。三叔顿时又是担心又是恼怒,外加心疼送掉的那两条软壳中华牌香烟。三火夹击之下,冲着芸芸就是一顿暴骂,说:“今天没你的晚饭吃!老爸明天带你到酒店去认个错,挽回影响。”
奶奶像老鹰一样飞来,看见芸芸正滴答滴答地无声落泪,地板上攒了一滩水印。她横一眼三儿子,拖起芸芸的袖子,说:“晚饭到奶奶家吃!你老三要把小姑娘吓死?”
奶奶一边把芸芸往家里带,一边告诉儿子:“这些天我一直在点香供菩萨,保佑芸芸有个好工作。既然芸芸突然不想干了,那肯定是菩萨暗中点动了芸芸的慧根,可见酒店并不是什么‘好么事(东西)’!——阿弥陀佛,这么好的芸芸,伤心成这个样子……阿弥陀佛。”
抽抽泣泣的芸芸被奶奶一敲边,一肚皮冤屈倾泻而出,大哭了起来。奶奶连声说:“哭出来好,哭出来好,闷在肚里伤身体。”
晚饭后,奶奶了解到,小姑娘三个月来一直在酒店西餐部当下手,干的全是临时工钟点工的活,洗这洗那,搬这搬那,与西点专业浑身不搭界。更失望的是,芸芸了解到,以她的“进门学历”,在这个国企大酒店,将来最高的职称就是“助理点心员”了。一同进去的新员工,高中以上学历的叫见习生,而芸芸她们只能叫见习员。两年后,前者能升级成助理西点师,再往后就是西点师、高级西点师、西点技师,甚至高级西点技师。她们封顶也就是个“准初级职称”。
奶奶是个有文化的人,听后一声不响。过一会儿,她镇静地到三儿子那里,把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。芸妈迅速表态:女儿没错。三叔抬起头,迟迟疑疑的问:“要么,再托人换个酒店?”
奶奶和芸妈异口同声:“让小姑娘自己做主!”
芸芸没闲着,第二天就开始在网上投简历。小姑娘很有想法,她不喜欢论资排辈、只讲“进门第一学历”的国企,也不高攀外企,只找台资港资的著名品牌店、专卖店、连锁店,那里可能条条杠杠少,机会多。芸芸开始闯世界了。
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,她辛辛苦苦地出去打短工:到商厦里站柜台,到肯德基做零工,到姑姑开的服装店卖衣服。反正不在家里吃闲饭。
这时,有家著名品牌的港资小吃连锁公司刊登招聘广告,芸芸就把自己的西点证书和简历送了过去,很快就被录取了。新员工一律先到各个分店做服务员,以后再划专业。工资不高,但交“四金”,这让小姑娘很安心,因此工作得越加勤快,还整天笑嘻嘻的。店里规定每周换工作服,由洗衣作坊来收取。小姑娘勤快惯了,见店里有洗衣机,就自己三天洗换一次,特干净。同事开玩笑把衣服扔给她,她照样笑嘻嘻地接过来,洗得干干净净。店长是“降本增益”的好手,渐渐就把原来的洗衣作坊辞了。芸芸还是笑嘻嘻的。
一天,公司总经理突然晚上到店巡查,却见有个小姑娘下班后在卖力地洗一大堆工作服,问了店长才知是新员工。总经理大为感动,三天之后,一纸命令把小姑娘提升为店长助理。
小姑娘更勤快、更用功了。操作条令背得滚瓜烂熟,服务标准化执行得和店长一模一样。
两个月后,公司把芸芸送出去培训。他们的总经理是个香港人,不在乎职校学历算低还是算高,认为西点专业出身也无需一成不变,完全可以改行搞管理。因此,半年后,能讲不太流利的餐厅英语、会熟练操作电脑的小姑娘,被提升为市场推广部部长助理,风尘仆仆地跟着女部长在各地验收加盟店。芸妈开心得要命,什么病痛也没有了,包括坐骨神经。老知青三叔讲实际,细加推算后发现,女儿的身份和收入已经超过了研究生,想想就觉得舒心。三叔又给自己张罗了一桌下酒菜,他嘬着小糊涂仙,看着女儿自信满满地接通一个又一个工作电话,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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