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
我22岁生日快到了。对于生日,我向来不太重视,小时候过生日妈妈也就是煮一个鸡蛋,有时候还没有,鸡蛋都换了盐。习惯了这样的度过方式,长大后就重视不起来。
珊影却很重视,早早地说要到酒店里给我订一桌生日宴,我说不用,要不就在学校食堂的小餐厅里点几个菜意思一下就行了。珊影知道我的性格,也就没坚持。
给妈打电话时,妈就提醒我:轩轩,你生日快到了,记着买点好的吃吃。
在妈心里,生日就意味着吃点好的。
生日那天,珊影还买了一个大蛋糕,一桌子十来个人叫着笑着让我吹蜡烛,然后命令我闭上眼睛许个愿。
我闭着眼睛,十指交叉在胸前:愿我最爱的珊影成为我的妻子,一世陪伴我。
当我睁开眼,在如雷的欢呼声中,我如雷轰顶!
——是妈妈,是我的妈妈站在我的面前。
赶了远路,妈妈蓬乱着白发,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着一层油灰,佝着腰,挎着一个布包袱。
我不同寻常的表情让所有人吃惊了,周围一下安静下来,我听到有空气在耳边像蛇在咝咝游走。
妈妈也被我的表情给吓住了,但又不知道错在哪儿。她惶恐地用手搓弄着包袱:轩轩,妈问了好几个人才晓得你在这儿,今天你生日,妈妈给你煮了鸡蛋,正好隔壁二毛家生了个小子,给了几个红喜蛋,妈寻思着你生日吃红喜蛋能走红运,就起个大早……
妈嗫嚅着,手里的包袱揪得更紧了:上回你跟妈说交了女朋友,妈想来看一眼女娃……
我不敢看珊影的脸,但分明感受到她的目光,刀子一样在剜着我的脸。
我突然暴怒地一把夺过母亲的包袱,狠劲砸向地上。
我听见了鸡蛋碎裂的声音。
却没有听见,母亲心碎裂的声音。
我与珊影之间。结束了。
珊影后来找过我,我一次次地躲避她。
与其说我无法面对珊影,不如说无法面对那个在珊影心里,尊严已经碎裂得体无完肤的男人。所以,除了逃避,我别无选择。
很快,毕业了。
毕业告别宴我没有参加。我知道,我会无法面对珊影的泪水。
而我,那晚,在一个小酒馆里,喝得烂醉如泥。
我拒绝了兼职的那家IT公司的邀请,独自逃到了繁华、巨大而匆忙的上海。我用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工作,来麻醉我想念珊影的心。
后来,我听到珊影嫁给了明焕的消息。
4
自从22岁的生日宴上见妈一面之后,我再也没有冋去过,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。虽然我心里淸楚,这不能怪妈妈,然而,不知为什么,我不想面对她。
我每隔几个月都会给妈妈汇一笔钱,但汇款单的“附言”一栏中我从未写过一个字。一来妈妈不识字,写了她也不认识。二来我也懒得写。
那次汇款是妈妈生日临近了,我特意多汇了两百元,在把汇款单交给工作人员的一刹那,我鬼使神差地在附言一栏留了几个字:妈妈生日快乐。
两个月后,我再去邮局汇款,那位常给我汇款的工作人员说,你上次的汇款退冋来了。
为什么?
逾期无人取款。
正纳闷,姐姐打来电话,说妈妈病得不轻,要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。
妈妈躺在低矮的老房子里,看到我,灰败的眼神里立刻有了一丝神采。看到妈妈白发飘摇的头颅,我的心已经汪洋一片。
然而,这汪洋终究没能冲破那层坚硬的外壳。我用冷冷的目光看向她,冷冷地问:上次汇款怎么退回去了?为什么不去取出来?
妈妈用怯怯的眼神看着我,想说什么却没说。
我又说:我工作忙得很,跑一次邮局也要抽时间的,你要不想取我以后就不寄了。
说完,就冷着脸走开了。
晚上临睡前,姐姐进来了,姐姐说,轩轩,那笔八百块的退款你收到了吧。妈妈收到汇款单后看到单子上还有别的字儿,就叫人念给她听了,听完妈妈就哭了。这单子她就一直收着,不舍得取掉……
母亲已经睡着了,我轻轻从她枕头底下,摸出那张汇款单。
汇款单上“妈妈生日快乐”几个字已经变得有点模糊了。
姐姐说,她常常抚摸那几个字。
那一刻,我埋藏在心里的汪洋,恣肆着冲进眼眶。
妈妈的根根白发,是支支利箭,刺穿包裹在我心上的坚硬外壳。当冰冷的外壳哗啦啦坠地时,妈妈醒了。
我抱住妈妈痩弱的身子,用我柔软的心温热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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